八月中秋桂花开

八月中秋，是峡江桂花竞相开放吐芳喷馨的时节，只要抽得出空来，每年这个时节，我都会回到乡下的老家拜望父母，品赏桂开。一条公路蜿蜒盘旋，梅花埫成了回家的必经之地，每每到此，我都会驻足于此，有时甚至会格外另行一段路程，去看看沈家老屋左侧的一株桂花树。那株桂花树在沈家老屋道场边的一大片金竹林中。金竹林生长得茂盛，竹梢与桂花树的枝梢相互掩映结为一体，远眺近观都不打眼，只有钻进竹林，来到桂花树下时才能感觉到它的高大美丽。第一次见到这株桂花树，是在初中一年级的下学期即将放假的时候，其间是段终生难忘的记忆。
人生如梦，转眼间四十多年的时光，犹如天上的白云飘忽，悄无声息地很快就过去了。
每次驻足于此，尤其是步行进入沈家老屋道场竹林站在这株大桂花树下时，我的心情就会格外凝重，撇不开忘不掉，自然也是不能不愿撇开和忘掉，昔日往事的记忆犹如电影镜头般的浮现于脑海，心潮泛起一只只蝴蝶，虚幻而又真实地在眼前不停地变化飘飞，人也是一下子进入了时空机器，时光就在隧道里不断地回流，一直流回到曾经的当时。
夏季七月的某一天，实在不记得是七月几日了，只记得是暑假的前一天，气候炎热天气晴好，心情爽快，有人说梅花埫村打电影（乡下人称打电影儿）。那是一个文化生活极度贫乏的时代，没有电视，少有戏曲，一个县只有一两支电影放影队，全县轮流转，乡村里一年最多也就能来一两回，来了电影，无论黑白与彩色，内容言情与战斗，都是十里八村的追着赶着看，特别是青春开始蒙动，身体已悄悄进入了发育期，不时有些异动的小少年，更是惊悸与迫切。梅花埫村打电影，虽然路远，也是不能错过的，除了电影故事情节，那里更有同班同学，有青春悸动这种无名的诱惑啊。
去梅花埫看电影实不太便利，翻山越岭下沟过槽四五公里路，山石路窄杂草丛生，行走很不省事，虽然望眼即是可过去从未去过，荒疏的路途也不知要几多时辰。艰难挡不住诱惑，电影是一定要去看的，放学回家后，草草吃过饭食也没给父母打招呼我就上路了。心里猴急路就变得短步子就迈得快，纵横的沟壑成了“乌蒙磅礴走泥丸”，到梅花埫时，太阳还挂在西边的天上呢，电影放映员在张挂银幕布置放映机忙活。
山里的晚阳柔肠百结，炎炎夏季也不例外，山川大地房舍林木到处是一片淡红，像是涂了一层薄薄的金粉。新到地儿什么都新鲜，况且这里还是人文荟萃的地方，是沈家三代名士的老宅所在，少时常父辈们讲述他们的故事，和自己的家族尚有一些渊源。游离得远了，不是该说的了，但在记忆中。时间还早，何不周遭溜达一下，领略一下这里的风光，感召一下这里的人文，如此着想我便朝向东北方向的小路前行，不时低头沉思不时再走几步，一路盘桓徘徊。
突然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，有人叫我的名字。抬头一看，是坐在我前排的同学玉儿。玉儿清纯白净，性格腼腆，除了低头学习不太与人交流，平时我们少有说话，偶尔对视只是嫣然一笑，少儿害羞，多看几眼就会红脸。玉儿是这村子的人，没想她也来得这般早。看到我玉儿很惊奇，一改往日的羞涩内向，大方急步走了过来，显出格外的亲热。碰到玉儿，我也很兴奋，一个人正寂寞，有这熟悉的同学，我快步迎了上去。打过招呼，环顾四周，玉儿的羞涩似乎又回来了，那时，少男少女是不宜独处的，生怕被人看见。“到那里去！”玉儿提议，手指竹林中的大桂花树，要比路途隐蔽。
多好的一棵桂花树啊！抬头仰望，我惊于它的阔大，粗壮的树干足以超过我的身躯，托起于蓝天的树冠遮天蔽日，郁蔽的下方一大片阴凉，七月里格外舒适。也惊于桂叶的密集光洁，千百万叶片错落有致重重叠叠，是千百万片的碧玉啊，在晚阳的映照中闪着莹润的光，那些透露阳光的则成了美妙的金镶碧玉。我还惊于它嫩芽它悸动，千百万粒紫红姜润的嫩芽寸余长短，咧口朝天，似千百万只蜜蜂栖歇枝头震翅欲飞，初始的生命是那么的鲜活与美丽。
沉浸桂花树下，我们竟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，心在扑扑乱跳，一时间不再说话。此时的两个相互熟悉而又陌生的异性同学小少年，是多么的欣喜而又极不自在。想什么呢？两团云起，玉儿粉嫩的脸蛋上泛出了红晕，有如轻艳红霞烧，额头上浸出了微细的汗粒，如珍珠生出香气，我也一样，脸团发烧心如脱兔，充满激动与幸福。两两对视，谁也无话可说。鬼使神差了，我用行动打破沉默，扬臂抬手从树枝上采下一片完美的桂叶送给她，作为相赠礼物。玉儿也是灵机一动，接过桂叶，随手从树枝上掐下一粒鲜嫩的嫩芽回赠于我。看她接过那片桂叶，轻巧地摊在小手心上，四指反伸如荷叶张开抻出一个有心窝的弧，桂叶悬在弧上巍巍颤动，我的心就咚咚地跳，生怕被一阵风吹落，如果掉到地上碧玉将会摔跌碎裂。我则小心翼翼地把那枚嫩芽捧于怀中，担心那嫩芽儿真的化成蜜蜂了振翅飞去，去得渺无踪迹。世事就这么蹊跷，有时越是担心的事越是会发生，没料真的就突然一阵风起，一个翻身玉儿手中的桂叶吹得飞了起来，飞向天空飞向远方飞得不知了去向。玉儿手里空空如也，顿时我心情失落愁肠满结，茫然不知所措。
“真绿啊，桂花树叶。”我再次打破尴尬，如此说道。“过些时八月中秋，桂花开了那才好呢！到时来看桂花。”玉儿盈盈一笑，似赞美似相邀。“你请我来？”我明知故问。“是啊，你再摘一支桂花送我。”玉儿她低下了头，长发飞瀑样向前滑落，淹没了美丽的脸庞。玉儿的邀请深深落在我的心里，嗯，我会送你的。
新学期开始，没有见到玉儿，暑期的传言原是真的，她走了，走得很远，被风吹走的，如我送她的那片桂花树叶，去到一个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地方，远得无影无踪。玉儿永远也不会来了，我永远也见不到她了。从此以后，玉儿成了这株桂花树。伊人已去，这年中秋，我信守默许的承诺，独自来到这株桂花树下，面对一盖碧绿的叶满树金黄的花，我采下一片叶，摘了一支花，依偎于怀中。
我们没有等到那个共同的秋天，那一树满开的桂花，那一轮圆润的朗月。然而，这株桂花树还在，树干依然挺拔，枝叶照样蓬勃，桂花依然开放，且一年比一年开得旺盛香艳，永远盛开香艳。
从此以后，深深的情结植于我的心底，每年企盼着八月，盼望中秋的到来，盼望回到初中少时年代，盼望去过那个曾经的暑假，去看那场电影，去与玉儿相会，送给她一片碧玉般的桂花树叶，一束金黄的桂花，听那句“你再摘一支桂花送我。”
每当我站在路边眺望那株桂花树，或是来到树下，总是心生感念惆怅不已，碧叶绿荣，紫芽依旧，满树花开。念及那次相遇，心思重重，我已老去，恍惚玉儿还站在树下，还是当年羞涩美丽模样。心中的幻象，满树桂花你能否感知我的这种心情呢？
“莫逐有缘，勿往空忍，一种平怀，泯然自尽。”以一种平坦的怀抱来生活来关照，那生命的一切烦恼怀念与忧伤将自然灭去。然而，我的记忆与怀念以及忧伤永远也灭不去了。
人生需要有一段回忆，一些光明，一朵鲜花，一片树叶，一件珍宝，天地广阔，或许这只是一种企望，每个人都会需要，且这种企望驻于心灵并不一定真实。
很幸运的是，我有一片桂叶，有一束开放的桂花，有一个相邀和承诺，这是我的回忆和珍宝，惆怅中充满了温暖幸福与美好。
中秋月圆，桂花吐香，思念故人。
昔年桂花延续，愿年年桂花开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