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过寒冬 更惜春华

屋后冰封了池子，没留下一丝丝缝隙，寒气逼人。门前的阳光正好，坐在台阶上捧读《素履之往》，身上晒得暖暖的。忽听手机响，友人小童在电话中说：“何老师，我们到茶溪大门口了”。

啊呀，他们还是来了。昨天我再三劝阻别来，还是无效。

图片其实，我与小童陪同前来的人不太熟悉，交浅言浅。还是去年春节正月里，小童与那对年轻夫妇来江南，邀我去柯村吃饭，算是认识了他们。当时，他们两家都带着孩子，趁假期游历江南，给上中学的孩子开开眼界，丰富见识与阅历。那孩子爸爸称上大学时就在报纸上读过我的文章，很谦虚，人也憨厚。我跟孩子们说了些读书、行走类的话，纸上读来终觉浅嘛。我还是去大学报到途中乘轮船过江，才第一次见到万里长江，尔后历几十年风雨方才知晓，滚滚长江东逝水，浪花淘尽英雄。孩子的家长便愈发对我恭敬起来。
那次，我连这位家长的名字也没记住。

夏季时，这两个孩子随他们的妈妈来过江南，还顺道到我居所“参观”，听我胡吹海说。事后，我爱人说：“你吹起来没完没了的，都能把古人吹得活过来，也不问问人家孩子可感兴趣呢。”那天晚上，他们露宿山林间，我还去看过他们。那里少有人烟，周边修竹茂林，有松涛声响，两个孩子穿行林下，自在惬意。两位妈妈也是很勇敢的，可能应了那句话：为母刚强。为了孩子们的健康成长，她们也无惧山野夜色。

图片
那次，我还是没有记住那孩子家长的名字。直到去年底，我的一本书在京城一家出版社三校后，编辑传来样书给我看，我将涉及到小童的篇章，截图传给她看。她本名童智星，我写成童欣智了，我请出版社编辑修正过来。好不容易名字入书，错了就不是原版真人了，她们不怪责，我也会遗憾的。

时光到了去年最寒冷的冬天，史无前例的疫战中，猝不及防一粒雪花砸在那个孩子的头上。周末的深夜，有人敲开孩子的家门，爷爷、奶奶茫然无措的看着来人，不由分说要带孩子去方舱。分明知道孙子不是头“羊”，爷爷磕头说理，万般无奈下陪孙子进方舱。我初听说此事，又看了传给我的标有日期的检测单，听了夜入家门者们气势汹汹的录音，心里打翻了五味瓶。做了那么多年的社会新闻记者，碰到太多无厘头的怪事，还没遇到当下这等离谱的事。我们修行时常问自己：我是谁？我从哪里来？我往哪里去？那时随处可闻“你是谁？你从哪里来？你往哪里去？阳还是阴？”

图片
最冷的天气里，那孩子在舱里呆了三天，身上发热了，烧得很。那个晚上，小童问我可有医院熟人？里面的人说，有医院愿接受孩子就转往医院治疗，不然就继续呆仓里。她大约把能找到的关系都找遍了，不然也不会求助我这个山里老头来。

我通过有限的关系找了几个人，都没回话。静坐桌前，便给舱里的那个孩子写封信，遇见这样的事情，灾难的前头或许关心的语言也是种抵挡的力量。我虽然激愤，行文尽量克制情绪，给这个孩子，也给一样遭遇的孩子们写了封信，都没来得及修改便传给小童，嘱她最快速度传给那个惊恐中的孩子。

没想到，她回复我：“真是荒诞无稽，刚刚孩子说里面宣布解散，随便往哪里去”。她不相信，我也不相信。可身处仓里的孩子亲耳听见，转眼间穿各色衣服的都跑了。我不相信人间有鬼，可我相信世上有鬼都做不出来的事情。

一切都没有预演，剧情高潮时瞬间落幕，留下遍地伤痕。还有，后来我们很多人目送的一场场生离死别，寒风冷雪中守候着亲人灰飞烟灭……

图片
我们都注目于生计、目送别离、焦心未来，可却少有人关注这场“雪灾”中给孩子们造成的伤痛与阴影。去年12月9日，我将那封写给方舱里惊恐万分的孩子一封信，略作修改成《冬日暖阳——写给中国少年的一封信》，信开头有一段话：

“大疫三年，我们肉眼看得见的悲伤固然有许多，其实，孩子们的身心所受到的内伤，将会成为未来国家之痛的，只是现在少有人去关注这些孩子们的心理疏导与扶正。此封信是三天前写给方舱里的一位少年，谨隐去相关内容，意在引起大家对孩子心理的引导。孩子虽年少，却是我们国家的未来。”

我知道那个孩子就这么多，我与其家长也就一两面之缘。小童昨天下午说，他们要到江南何园拜访我，以感谢我对他们娃儿的关心，她与先生陪同前来。捱过三年，一切从头再来，生活有多么不易啊。我连忙婉拒，真不需要跑啦。还称近日回城，届时有空小聚一下就行了。可这两户人家还是从江北过长江，到了九华山茶溪。我实在诚惶诚恐，放下书本，竟不知所措起来。

他们带来了吃的喝的，看了会墙上的字画。小童将那位家长的书法作品给我看，我知其习字很久，结字与运笔都有门道了。他们在屋内稍坐了一会，喝了半杯茶起身要走，说是单位有急事，这次只是登门致谢。临上车时，还说从城里预定了两束花，一会有人送来。

图片
他们上车别了茶溪，我一早就起来炖的老母鸡汤香味已飘出来了。还在过年呢，这么远跨江过河来这山野间，给我捎来春天，连饭没吃就走了，我心里很过意不去。更为糟糕的是我又忘了问那孩子家长的名字，记得他们孩子的名字，还不便在文中透露出来。我给小童发了信息，致谢，致歉。她转来那孩子家长的信息：

“何老师您太客气了，看望您老、向您学习是一直以来的心愿！真诚祝愿何老身体健康，心情舒畅！期待与您下次见面！”

这怎么好意思，什么也没为人家做，收到这么厚重的新年礼物，还有这溢着春天气息的花儿。倒也很感谢这位年轻家长兔年赠我“何老”称号。我们经过寒冬，更惜春华，何老也不肯轻易老去，我还要看看能为中国少年们做点什么益事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