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年春日,我都会折一杏枝插瓶,摆在案几上,等待盛放。这已是经年的情结。
早春二月,奎奶奶家院子中央的老杏树枝头,已有了些许春意。我远远站在土墙外观望,回想往年树上挂满青杏儿时节,在垂涎欲滴的忐忑中,用石块用力地向树冠投掷。偶尔落下几个青杏儿,正思忖如何入院拾获,奎奶奶却手执长苕帚把儿,骂骂咧咧地冲出来。只好折身没命地逃离。过些时辰,又悄然返回,踮起脚尖通过低矮的土墙向内张望以查看虚实,嘴里仍不争气地一口一口地吞咽着口水。直到夏收杏熟,困于舌尖上的不二期待,我和奎奶奶的斗智斗勇从未停歇。

我吹着春笛在小院里进进出出,碰上二舅银环一样扭着屁股,挑水进门。趁他半蹲着放担子的那一刻,我又对着他的耳朵使劲地吹两下。二舅一把揪住我的耳朵,狠狠地怼我“一掴就扇死了,一下都不让人消停!把窑顶儿吹塌啦,想滚哪儿就滚哪儿耍去。”。姥姥在一旁站住了“你吃人不?看你这样范儿,这娃吃你的?还是喝你的?不愿干拉倒。别包子里没肉和蒜泄仇,成日家撩猫逗狗”。二舅真是个孝顺的儿子,言语上没有反驳。我吐了吐舌头,做了个鬼脸,以示幸灾乐祸。二舅从扁担上卸下“圪斗”,我见势不妙,顾不上捡拾掉在地上的春笛,拔腿顺着梯子窜到了窑顶上。远远听到二舅喊“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”,有姥姥护佑,我绝不会向二舅投降,但他分明告诉我,须做好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。副业赚钱的图片
姥爷真是个勤快人。麦子返青了,天天一大早都去地里瞧瞧长势,早饭后又骑上破旧的自行车去赵城城里的集市上,打听各种物什的行情,偶尔带几包老鼠药回来,学着卖老鼠药的语气喊上一句“老鼠不吃后悔哩,老鼠吃上蹬腿哩”。等过些日子,老鼠依然在夜里逡巡,站在碗柜上,滴溜着小眼睛和姥姥对峙。姥姥瞅着姥爷“你总是耳根子太软,还不如老鼠精哩”。姥爷没有回应,吐出的烟圈向远处漂移,变大,直到散尽。
到植树的时候,姥爷教我折几枝杨树枝丫回来,用菜刀剁成一扎长的短节,一头泡在盛水容器里,搁置在屋里不久,便生出几根细弱的根须,耐心等待几日,又增多变长。直到一天,姥爷带我提着小铁锹,去院子中央的一块空地,疏松土壤。最后有间距地栽进去。日头照在头顶,姥爷说“苗圃需要水,要不会被晒死”。我按照姥爷的话,精心地看护。果然,枝条上探出嫩芽尖,绽开嫩黄的小叶片。我对着这生命的尊严充满欣喜。姥爷说“你好好念书,将来长大成才。到那时,这树苗也成材了,可以打家具,给你娶媳妇儿”。简单,朴素的日子,就这样,姥爷给我耳朵里灌满了蜜,甜了我所有童年的日子。
暮春,正月里孵出的雏鸡已长出小小的翅尖,唧唧地叫个不停,快活地尾随着老母鸡,顺着墙角游荡觅食。小院门口,姥姥故意设了一道木板围栏。先前曾有幼雏寻食,失足跌入茅瓮殒命,瓮口也被破木板盖上了,可谓用心良苦。而我坐在门墩上,姥姥将一勺接一勺的鸡蛋疙瘩汤,经过她的舌尖试探温凉,再填鸭式灌入我的嘴中。我常常有意摆动脖颈,或者对着猛吹一口气,疙瘩汤洒落在脚下,机敏的母鸡率雏鸡蜂拥而至,围在脚边啄食。姥姥愤然高举起手掌,然后又轻落下来,狠狠地对我刮个响鼻,我却喜得前仰后合。
“素手绣花针,绣不出画里那年春。”靠在椅背上读着书中的诗文,我的思绪在时光中浸润。案几上,一枝杏花正怒放着,发出温润眼眶的清香,仿佛屋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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